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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9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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蘭茵掛念著祁昭和毓成, 忙要出去,卻被盧楚一把拉扯住。

他神色寧肅:“你不能去, 待在這兒。”

蘭茵不想與他多言,只一昧地掙脫開他, 他的手卻如鐵箍般束在她的腕上,輕易竟掙脫不掉。

淑音亦上來想要把盧楚的手掰開,被厲聲阻止:“你若是想要你家郡主立於危墻,便盡讓她出去吧。”

淑音一怔, 楞楞地松開手, 萬分不解。

蘭茵不想與他多廢話,只道:“你放開我,思瀾和毓成都在外面,我躲什麽清閑。”

話音剛落,外面傳來鷹隼般陰戾的嗓音:“陛下自登基以來, 寵信奸佞, 疏遠先帝留下的老臣,臣等恐江山社稷毀於宵小之輩, 才不得已兵諫。”

蘭茵意識到什麽, 緩慢地落下僵直的胳膊, 怔怔地自語:“是祁長陵,他……他要逼宮?”

盧楚冷笑:“逼宮?你第一日認識祁長陵嗎?這等架勢會是逼宮就行了嗎?我看他還想改朝換代吧。”

蘭茵只覺有驚雷在腦中轟然炸開, 將所有思緒全都炸幹凈了,她不可置信卻又不自覺的恐懼,當下便只有一種想法, 無論發生什麽,她都要與祁昭在一起。

說完掙脫開盧楚的鉗制,徑直往外走。

盧楚一時失神,被她掙脫開,回過神來忙上去將她拖回來:“你這個時候出去,是讓陛下,讓思瀾有後顧之憂,有你在,他們如何能做到沈著應對?”

蘭茵如同被剪斷繩子的皮影,瞬時失了根骨,軟綿綿地被盧楚拖回幔帳後。他四下裏觀望,將軒窗擡起,要讓蘭茵從那裏鉆出去。

“我知道興慶宮有一條小路,我領著你出去,先躲一陣子。”

蘭茵一揮袖子,斷然道:“要躲你躲,若是……我躲出去又有什麽意思?”

盧楚微低了頭,又一瞬悵然失落:“你就算不為自己想,也要為珠兒想,你自小知道失去父母雙親的痛,難道還想要他再受一遍嗎?”

蘭茵被牽動了心事,錚錚的表情些許松動,思忖了一會兒,轉而寧肅地看著盧楚,道:“可是我信不過你。”

這樣一句話落地,周身都安靜了。

前殿朗聲清越,像是毓成在大聲申斥些什麽,可他們聽不分明,也只化作徐徐背音,夾雜著曲水流觴聲傳進來。

盧楚輕翹了翹唇角,站在窗前逆光而視。

蘭茵平靜道:“你日日跟毓成在一起,攛掇著他幹了多少上不得臺面的事你自己心裏清楚。今日又正巧在祁長陵將要發難時出來,我想起來了,剛才給我倒酒的侍女也總是看你眉高眼低,她是故意把酒潑我身上逼我離席吧。你算計的這樣準,誰知道你還有什麽圖謀?”

盧楚笑了,笑渦淺淡,如同虛影印於面頰上,清俊至極,英朗至極,卻給人一種鬼魅的感覺。

“我有什麽圖謀?我這一生圖謀的甚多,可我最想圖謀的就是你,可到頭來偏偏是你離我越來越遠。”

蘭茵心中微痛,偏開視線:“我已有了思瀾,你也該往前看。”

盧楚輕笑了幾聲:“我何嘗不知該往前看,可這世上的顏色千千萬,卻無一種能讓我心動。你越是恨我,越是對我的所作所為鄙薄不屑,我便是越是難以忘記你。我看見你,就像看見了從前的自己,那般清正無私、心底無陰,可惜,那樣的時候再也回不來了。”

“能回來。”蘭茵上前一步,道:“你若是想回頭,什麽時候都能回,就看你有沒有向善的心。”

盧楚苦澀道:“若是回頭便是死呢?”

蘭茵沈默了一會兒,攥緊拳頭:“你應當爭取活下去,可不能踩著別人的血活,特別是無辜之人的血。”

外面傳進來清脆的兵戈相交的聲音,幾聲淒厲的怒喊,似是動了刀劍。

突然,窗外傳入整齊劃一的嚢囊軍靴行踏的聲音,蘭茵和盧楚俱是一驚,忙奔向窗邊,見數不盡的重甲士兵將興慶宮團團圍住。

他們穿著赤色鎧甲,在烈日灼灼下猶如焚火,頭頂赤色翎羽,有素地前行。

“翎衛羽林。”盧楚呢喃自語。

他似是陷入深重的疑惑不解之中,驀然,眉目舒開,猛拍了下膝蓋,覆雜地笑說:“咱們這位陛下,所有人都小瞧了他。”

蘭茵被他弄得一頭霧水,詫異地歪頭看他,卻見他似是松了一口氣,又似是背上了千鈞重擔,神情極為難解。

還未等蘭茵問出口,他便說:“我們出去吧。”

行至屏風外,與殿上的劍拔弩張只隔了一道薄絹,便聽祁長陵憤恨道:“你是故意的……你……”

毓成道:“朕是天子,若沒有意圖犯上的亂臣賊子,便不會有平亂的翎衛羽林。”

蘭茵不解自語:“翎衛羽林不是一直在陳北溪的手裏,先帝駕崩時他……”她默然住口,如夢初醒。

祁長陵不甘心兵敗如山倒,依舊怒氣滔天,言辭指責:“你故意縱著關於宸妃的流言,故意和太後疏遠,親近謝太妃,一來是為了逼我造反,二來是不想我提防太後,好讓她跟你合演一出戲,螳螂捕蟬黃雀在後。”

他打通了關鞘,不禁哈哈大笑:“你可真不愧是賢宗皇帝的子孫,盡得他真傳。”

殿中靜默如穹宇,一陣死寂,突然有兩個撲倒在禦座前,苦苦哀求:“陛下,臣都是受了祁長陵的蒙蔽,才一時糊塗幹下錯事,您開恩,臣再也不敢了。”

細細辨聲音,蘭茵聽出是靖王和蕭毓常。

毓成輕笑了幾聲,帶著勝利者的輕慢,倒是極為大度地說:“朕可以饒你們一命,讓你們將功折過,把這些祁長陵的罪過一一寫下,朕會讓刑部挨著徹查,只要與事實對的上,朕就可以饒你們一命。”

祁長陵不屑地怒罵:“我真是瞎了眼,竟和你們這兩個廢物為伍。”

蘭茵在屏風後聽得脊背發涼,轉而看向盧楚,明白了些許:“他連你也瞞著了?”

盧楚苦笑道:“當真是運籌帷幄,決勝千裏,我們都太過小看他了。”

這一場騷動並未持續太長時間,祁長陵和靖王父子被押了下去,宴樂聲重新起奏,好似從未發生過什麽。

宮女上來將血漬擦幹凈,換了新的肉糜漿果,君臣之間頗有默契,絕口不提剛才的變故,依舊一派歌功頌德的聲音。

等到宴樂散了,眾臣揖禮告退,蘭茵和祁昭也要走,卻被毓成叫住了。

他穿戴著九旒明珠的冕冠龍袍,大氅曳地,甚是春風得意,沖著祁昭笑道:“姐夫可回鳳閣繼續當你的丞相了嗎?”

祁昭一時不知該說什麽,怔了又怔,才道:“陛下英明睿智,著實不需要宰輔,臣……”

“這可奇了。”毓成向前探出身子,芒惑不解道:“朕昏庸你不願為官,朕英明你又說朕不需要,難道朕與你八字不合,就不能有你這樣的臣子來輔佐了嗎?”

祁昭松開蘭茵的手,跪下道:“臣不敢。”

毓成擡手又要說些什麽,內官來稟:春櫻姑娘果真是被謝太妃叫去了……

蘭茵反應了半天,才想起春櫻便是那夜和毓成在太極殿裏卿卿我我的姑娘。

毓成笑意溫儒,絲毫未減,道:“告訴她,朕體恤太妃思念先帝,準太妃去守皇陵,春櫻既與太妃親近,便隨她一起去吧,明日就動身,不必來太極殿謝恩了。”

蘭茵想起那夜在太極殿前碰見謝靜怡,她那春風得意的樣子,絲毫沒有除掉勁敵的喜悅,只是覺得有些膽寒,藏在袖子裏的手不自覺地要發抖。就好像……她第一次知道盧楚親手炮制了益陽的血案一樣。

她和祁昭自興慶宮裏出來,熾盛的陽光一落到身上,才覺出這深深宮殿裏過分陰冷,溫暖染上袍澤,像是從地獄回到了人間一般。

祁昭壓低了聲音:“謝靜怡可是為他登基出過力的,替他將蕭毓桐騙進宮……還有那個春櫻,據說在太極殿伺候了數月,頗得聖心。”

蘭茵走得穩當,聲音也很平穩:“他連我們都能瞞著,演起戲來毫無破綻,處置謝靜怡和春櫻算什麽。你不知道,當年就是一個貪慕虛榮,不顧母女恩情的姬羽墨他都勸我不要留,這等為了榮華富貴可以陷害親外甥的女人,他會讓她留在內宮裏嗎?”

祁昭扶著她穿過一片桑葉密林,喟嘆道:“我這個姐姐啊,竟連我也瞞著,虧得我替她擔心了這麽些日子。”

蘭茵默了默,靜聲說:“他們母子齊心,總歸不是壞事。”

祁昭笑了:“本來我們是該高興吧,他明辨是非,知曉善惡,做事雷厲風行,運籌精妙得當,這是大周之福,也是我們之福。”

蘭茵低了頭,幾許勉強的笑爬上唇角:“高興,我自然是高興的。”

鑾駕滯留了驪山數日,蘭茵被請去興慶宮觀了幾次歌舞,最後一次毓成借著酒意將蘭茵請到了禦階臺上,讓她坐在龍座旁邊,與他一同接受群臣家眷朝拜。

蘭茵不肯,他便下了階硬將她拖上去。

眾臣見毓成似是醉了,又有心恭維,忙紛紛勸說,有說‘長姐如母’的,有說‘家宴可隨意’的,反正是把蘭茵推到了九尺雲巔,恨不得再給她插幾柱香,當菩薩供著。

蘭茵一在毓成身邊坐定,他便醒了酒,看著堂下歌舞,目光微渺,道:“近日我總是做夢,夢見我們小時候,姐姐領著我在雪地裏走過,新年伊始去拜諸神,總希望他們能保佑我們。我醒來之後,便是睡在興慶宮的寢殿裏,好長時間都反應不過身在何年何夕。”

蘭茵歪頭看他,情深脈脈,憐惜道:“如今你不必再害怕了,我們不需要求誰保佑,只要求自己就行了。”

“可我還是怕。”毓成眉目疏淡,寥落地搖了搖頭:“我怕我們姐弟只能共患難,而姐姐不願與我共享尊榮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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